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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新冠疫情全球暴发已2年余，现仍肆虐横行。南加州大学医学院PCCM专科临床医学教授乔人立长居美国，以第一线呼吸医生的身份奋战抗疫一线，他如何以专业视角看待和总结美国新冠疫情？他独特的解读和思考将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启发？从今天起《呼吸界》将连续推出对乔人立大夫的独家专访《新冠两年美国所见》。
身处美国新冠疫情震中「疫情大本营」……没有保险的、无家可归的、监狱犯人等得了新冠都被送到这里
北京时间2022年4月19日晚上7点半，美国洛杉矶时间2022年4月19日凌晨4点半，乔人立大夫披着一件西装外套坐在电脑前，开始参加一场跨国学术讨论会。他要给国内呼吸同道分享的是自己这两年以来对美国新冠疫情的见闻和感想……
图1：春光里的洛杉矶总医院，南加大教学医院，2020年3月成为新冠疫情「震中」，疫情大本营。
这就是洛杉矶总医院，疫情期间我工作的地方，这里曾经是美国新冠疫情的震中，被美国媒体称之为「疫情大本营」。这是一栋很经典的欧式高楼，是一所典型的美国公立医院。美国的公立医院是什么概念呢？这是政府出资，专门为没有医疗保险的、无家可归的、监狱犯人等提供医疗照护的机构，基本不收费。疫情期间，这一类型的新冠患者被大批收住到这里来，很多都是警车从街上拉来的。这里是南加大的一所主要教学医院。一般我们一年只有两次轮转。但新冠疫情暴发后，从2020年3月起一直到2021年，我被紧急抽调到这里，一年多的时间都待在总医院ICU里面。
当时总医院里什么情况？简直无法形容，简单一个英文单词，overwhelming（不堪重负）：8个ICU，每个ICU平均16张床，全都改成了新冠ICU，可以择期的医疗事务全部停摆。ICU里每天都有逝者，连太平间都到了必须排队的程度，两辆巨大的冰柜车长期停在医院背后用作临时太平间加号。因为一律不允许家属探访，医院四边的围栏上挂满了家属表示心愿的气球，花篮，条幅……那段时期是洛杉矶疫情最重的时候，毫不夸张地形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的感觉。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环境气氛下工作，人的精神压力非常大。
美国也曾试图学习中国的成功抗疫手段，但现实中一直难以完全实现
图2：2020年3月举办的「中美携手抗击新冠」网络会。
2020年3月，美国的新冠疫情刚刚开始暴发。那时，美国胸科医师学会和中国医师学会联合开展交流。王辰院士和瞿介明院长都向他们介绍了中国的抗疫经验，比如武汉、上海的抗疫经验，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尤其上海如何采取措施「压平曲线」。当时这个会议在美国的影响非常大，美国CDC的负责人以及许多政府官员都前来参加，中国驻洛杉矶总领事也专门致辞。
美国也曾试图学习中国的成功抗疫手段，比如隔离、封城等，但现实中一直没有能够完全实现。
2020年3月，洛杉矶确实宣布进入戒严状态。 政府甚至给医生每个人发了一封证明信，晚上要出去工作，拿着这封信就可以特许通行，但其他人到晚上就不让上街。 执行情况如何呢？ 实际上执行全凭自觉，根本没有人查。 但是，虽然没有强制，洛杉矶确实出现了千年不遇的奇景，以塞车闻名世界的洛杉矶高速公路上几乎全部空了。
洛杉矶的会议中心是一座相当大的建筑，能容纳几万人开会，当时美国政府也学着中国的做法，把这个会议中心改造成了「方舱医院」，也想实现「应收尽收」。 但实际上国情不一样，美国的「方舱医院」一直没有利用起来，就是说根本没人住进去过。
当时大家或许也从新闻里看到过，美国的医疗军舰，第一艘开到了纽约，第二艘就开到了洛杉矶，然后摆放在圣彼得港停了两三个月，病人要想转进去要比转一般的医院难得多，最终军舰也没有利用起来。 洛杉矶第四大的圣文森医院停诊，腾出来专门用来作为新冠医院。 结果也是事与愿违，这所医院如今成了一所废弃的建筑。 因此，在美国洛杉矶，从未真正实现过封城的状态，这就是当时疫情的情况。
刚给新冠病人做完气管插管的医生穿着无比简单的隔离服……疫情培养了我对Fellow们有一种近于父爱的责任感
图3：2020年3月新冠暴发期间，美国ICU病房里医生的防护装备。
在美国的医院里，从2020年3月开始，图片里的这身行头就是美国医生们用于自身防疫保护的主要装备。其中主要依靠头上戴的那顶头套，里面有一个小吹风机，把它套在头上，启动后，空气只往外走，不会往里灌。我们从来没有穿过中国医护人员穿的那种「大白」。疫情初起时，美国华人们穷极所能，购空了美国防护用品的库存支援祖国。没想到，美国疫情很快就进入了爆发状态，美国所有各医院就连口罩都要配额。国内同事朋友曾经远隔重洋，大批寄给我「大白」，也有当地民间捐赠，里面当时送往国内时的「与子同袍」的标签还在。可是，美国的防护政策一直没有采用中国的标准。开始还有护士罢工，组织抗议，后来就没有人提了。好在美国医护人员的感染率一直没有到了迫使有关负责人重新审视PPE（个人防护设备）政策的地步。
上边这张照片就是美国抗击新冠第一线医疗人员穿的隔离服，无比简单，薄薄的像雨衣这样一层。这是在新冠ICU病房里，他们的背后就是刚做完气管插管的新冠病人。这就是美国的防护措施，医护人员穿的都是这类简单的隔离服，如果有人更细心一些，会在鞋上套一双鞋套再进ICU病房。照片中间就是乔大夫自己。两边两个fellow，ICU里的左膀右臂，全部被感染了，所幸都完全恢复。
作为主治医生，疫情培养了我对fellow们有一种近于父爱的责任感。这些年轻医生当时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是真正支撑ICU运行的主要力量。美国没有发奖牌表扬提拔的习惯，靠的是专业人员的专业精神。疫情超负荷工作的些许补助也没有fellow们的，因为他们还不是医学院或医院的正式雇员。系里的同事决定捐出补助与fellow们分享，我带的头。
总病例数增加三倍多，但住院人数反而减少了……新冠疫苗在防止重症与死亡方面确实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
图4：乔人立教授团队对新冠新病例、检验、住院和死亡人数的研究数据分析。
这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截止上周的疫情状态。从2020年2月开始出现病例，第一个高潮是2020年夏天，第二个高潮是2020年年末，最近的「奥密克戎」变异毒株，从2021年年末持续到2022年年初，达到最高峰。
图中下边灰色曲线分别表示几次疫情高峰期间内住院病人的情况，后两次大概对应「德尔塔」与「奥密克戎」变异株的流行。可以看到，在最早的第一个高峰期时期，随着总人数病例增加，住院病人数量呈现同样程度的增加，但到了「奥密克戎」变异毒株这一阶段，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总人数、总病例数增加超过三倍的同时，住院人数反而减少了。如果将死亡人数做成曲线来观察趋势，这一背离式的差别就更加明显。
强调一下，这一反差反映的是：第一次疫情高峰为2020年夏季（7-8月），在出现第一个小高峰时期，死亡人数同样处于高峰状态。此后，感染人数与住院以及死亡人数的发展趋势之间逐渐开始明显的脱离。
2022年年初，「奥密克戎」变异毒株刚现身时，引起了一大波的紧张。ICU医务人员几乎面临心理压力面临崩溃，实在受不了了。结果美国ICU的病例数据一直没有上去。当时，公立医院原改造的8个新冠ICU已基本恢复正常运转，不再作为新冠ICU使用，只剩下一个新冠ICU。但就连这一个新冠ICU的15张床也从未住满。私立医院的新冠病例则一直没有超过10例。所以，这是「奥密克戎」变异毒株的特点，它感染的人特别多，但重症和死亡率都明显出现了变化，与之前任何一种变异病毒的曲线都相差甚远。
但是，很明显，冷静的分析一下，流行趋势反应了两个情况。首先，2020年夏秋，弗洛伊德事件引起的全国性的大规模运动虽然完全破坏了任何隔离措施，却远没有引起病毒变异所形成的疫情高峰。也就是说，隔离或者破坏隔离的人为因素对疫情的推动或缓解作用，比起变异株或疫苗要小得多。此外，流行趋势变化与疫苗的普及状态密切相关。从美国接种疫苗的情况看，已接种疫苗人数目前占全美总人口75%左右，基本上人们都打过了三期疫苗，现在四期疫苗也开放了。尽管四期疫苗接种数据还未见到，但打过三期疫苗（加强剂）的人数近90%。
从图中的三条曲线看到的现实情况可以看出，疫情的几次起伏虽然都由出现病毒变异株触发，越往后面三条曲线的分离越大。虽然变异可能导致病毒致病力减弱，最重要的影响因素应该是疫苗的普及程度扩大。这是非常值得指出的一点，新冠疫苗在防止重症与死亡方面确实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一个比较普遍的误解就是，疫苗并没有降低发病率，因此是一种失败。但是，有医疗知识的专业人员有责任向大众说明，疫苗所产生的抗体的是IgG和IgM，这两个都是血清抗体。现有疫苗并不产生IgA，而IgA才是分泌型抗体，才可能起到防止感染的作用。从理论上讲，现有疫苗并不能防止新冠的感染，其真正作用正是使新冠病毒感染人体后的伤害减轻，防止发生重症。这才是疫苗的真正作用之所在。
还有哪些数据可以帮助我们分析当时的情况？对治新冠病毒的药在美国到底是如何使用的？程序有什么不一样？下一期乔大夫将和我们继续分享《新冠两年美国所见（2）》
专家介绍
乔人立
美国内科委员会四重认证专家（内科，肺疾病，危重症，睡眠医学）；南加利福尼亚大学临床医学教授，PCCM专培委员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