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北大深圳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的龙翔医生是随广东队支援武汉客厅方舱医院的医务人员,几天前,她的同班同学黄文军医生因新冠病毒肺炎去世。「20多年前在学校跑800米体育考试他为我们加油呐喊,在冲刺时还拖着我助跑,那张脸我记得特别清楚……就像你手里有个可能飘得起来的游泳圈,不扔给溺水的人,这辈子你都会过不去的」外界从未知晓,黄医生去世头一天,20多年未曾再见的这个老同学还在用尽一切努力,想为他再争取到她认为值得一试的「干细胞」,甚至打算联系深圳的直升飞机……
二十年前是师生,二十年后是战友……我对他们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在方舱就像「回到了娘家」
图:我(左一)和我的「战友们」
我们广东队是2月9日从深圳到武汉的,对口支援武汉客厅方舱医院,这里由武汉大学中南医院负责筹建、管理,而我恰好就是在中南实习、读研的,在中南有我太多美好的回忆。刚开始,我是作为党总支的支委负责组织、宣传、统计这些工作,后来大队长把我调到指挥部的方舱医院的医务部工作。在指挥部,我就看到了好多我熟悉的人。第一眼看到他们真是太兴奋了,因为当初我实习的时候也在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轮转过,对他们我很有感情。在方舱和他们在一起,真有一种「回到了娘家」的感觉……
图:我和20年前实习时带过我的章军建老师
那天,我还遇到了20年前我的老师章军建,现在他早已是中南医院的院长了。我说,「章老师,我是龙翔,2000年我实习你带过我……」他愣了一下,很快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我真的很激动,20年了你知道吗?我去年带的学生要是让我马上一一去认,我可能只知道这个人的面相,但是名字我肯定记不得了。整个方舱医院的氛围都让我感到很亲切,所有老师、护士都对我非常好,所以我丝毫没有任何恐惧感,甚至有时候还有一些恍惚的感觉,看到20年前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我感觉像穿越了时空,又重新回到了校园时代。
有一天,方舱医院收到了我们广东一个很有名的漫画家小林送给方舱的漫画书,书名叫《武汉一定赢》,我也抢到了一本,特地请章老师帮我写一句话作为纪念。他写道:「二十年前是师生,二十年后是战友!」我想,这样的一句话对我而言是有着深刻意义的,在这样的时期,我们通过这样的方式,在这里相聚共同战斗,这本书会是我一生的珍存。
图:我的「小战友们」个个都是英雄
在方舱医院,时间飞快而过。还记得有一次我帮忙护送我们深圳队的护士弟弟妹妹们入舱。帮她们穿防护服都热得我满头大汗,而他们一进去还要工作、不停走动,在舱里要待六七个小时,我觉得他们太辛苦了。而在我们方舱,有100名新疆队的护士,她们热情、奔放、乐观,再加上我们广东队200名护士的温柔、细致、朴实,我心想,这搭配真的是绝了,有这样的护理、康复水平,我们的患者一定能很快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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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的网红广场舞,方舱医院的领舞是一位来自乌鲁木齐的可爱姐姐,我们还相约等疫情过后,去她的家乡吃羊肉串。在我们舱,因为有了新疆的护士团队,她们会在合适的时间,在安全得到保障的前提下给大家表演一段舞蹈。这时舱里总是欢歌笑舞,洋溢着快乐的气氛。患者们也纷纷加入了我们这场集体舞。一时间你会感到,这哪里像是病房,这简直就是一个充满了欢乐的广场。
看到我同学发来的报告我一下子就懵了……20多年前在学校跑800米体育考试他拽着我助跑时的那张脸我记得特别清楚,我的心瞬间揪在了一起
可能命运就总是爱跟我开玩笑。在方舱的前期阶段,我与那么多的老师、同学重逢,一切都是那么地顺顺当当……可两周前,我大学的大班群里突然有信息,有人说:黄文军住院了,可能要到ICU去。到底情况怎么样?群里又说,不要说了,还好。后面就再也没人提这个事了。
我是湖北医科大学96级的,最后一年我们和武大合并,改为武汉大学医学院。我和黄文军医生同班时间接近两年,我是换专业分到他们班的。这个同学给我印象特别深,是那种很淳朴、善良的同学,他其貌不扬,普普通通,但是说真的,每个班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就是那种别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事不关己地在旁边坐着,而他就一定会跑前跑后为班集体,为同学忙碌。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我有一个好朋友在大五的时候最后一年去各个地方医院实习,就与黄文军同学一起到了潜江市人民医院。朋友曾告诉我,当时那个地方实习条件非常艰苦,根本买不到饭,他们自己几个人一起安排,今天谁买菜,谁做饭,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亲人一样。2月22日那天,这位好朋友就发微信给我,同时也把他的病情报告都一并给我看了,说黄文军的病情很糟糕,上ECMO后多发脏器出血,又撤机,之后血氧上不去,血压维持不动,很快就多脏器衰竭了。
看到我同学给我发来的这些病情报告,我一下子就懵了。我还记得20多年前在学校跑800米体育考试,我们女生跑800米真的很要命。他不停地为我们加油、呐喊,跑到最后快要冲刺时,我是真的感觉气都喘不动了,他就赶紧跑上来,跟着我跑,拖着我拽着我助跑,他那张脸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我看到这张报告,我的脑海里瞬间就闪现了20多年前的一幕幕。我的心瞬间揪在了一起。
突然间我想到了,之前我在深圳时做过一些干细胞方面的研究,其实我在来方舱之前,也有几位合作过的干细胞公司跟我商量,能不能一起做新冠肺炎的干细胞治疗方面的小的临床研究?当时我拒绝了,因为不可能的,我们医院不是定点医院,病毒传染性这么强,不敢随便做,一定要到P3、P4实验室去做。想到这,又了解到中南医院对这方面有临床研究,我当即找到我的老师章军建院长,我说,「章老师,黄文军是我一个小班的同学,现在他在孝感市中心医院,现在病危,情况非常糟糕,我要请您帮个忙。」当时院长还以为我要把同学转过来,我说,我知道你们这儿有个干细胞研究已经立项了,因为干细胞研究非常难立项,而他们已经立项,证明已经有批文了,这样我才敢用他们的细胞。我说这家公司的干细胞你要给我。老师问我,你信干细胞对这个有用吗?我说我信!他说行,然后帮我打电话,又给了我他们ICU主任的电话,我这才通过他们的帮忙联系上干细胞公司。后来得知干细胞公司在北京,可北京的公司怎么运细胞啊?我又联系深圳的干细胞公司,因为我想到了我们深圳的卫健委曾经派过一架直升飞机给我们送过物资,我还想能不能请政府、官方帮我们联系直升飞机,把干细胞运到孝感去。其实是硬着头皮去试一试的,包括平时不敢开口的要求我都开口了。
那天我打了6个小时电话,如果我不去尝试最后我会非常遗憾……就像你手里有个可能飘得起来的游泳圈,你不扔给溺水的人,你这一辈子都过不去的
深圳的一家干细胞公司与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有一个项目也立项了 ,我绕着弯儿找到了他们的董事长。我说我是呼吸医生,我就是深圳过来的,你们有这个研究,我现在就需要细胞去救人。他说好,没问题,而且马上帮我联系冷库。同时我又问到了北京公司的联系人,他告诉我武汉已经有实验室了,已经在做异体脐带间充质干细胞的在培养了,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希望。 因为武汉到孝感就两个小时路程,天时地利都有,我能拿到细胞,能在它的活性时间里给他打到身体里去,干细胞打进去对身体是没有什么副作用的,相溶性很好,这是我对干细胞的了解,才敢想用这个办法去做。
紧接着,我开始联系黄文军的家属,征求家属意见。我从来没有和黄文军家属打过交道,跟他本人毕业20年也没有再联系过。我又从同学群里问到他爱人的电话,直接打电话过去了。他爱人很冷静,对我的想法很支持。我们意见达成一致后,我就开始找医院对接。医院对接需要走流程,需要专家团队来指导这个治疗方案的实施。可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我只有细胞
。 我想起了在电视新闻发布会上,李兰娟院士讲过干细胞治疗可能有效,我又立即联系上浙大附一的李兰娟院士团队,从他们那里看能不能问到这方面的经验。这时有同学告诉我,李兰娟院士就在武汉,在湖北省人民医院ICU病房。我们刚好有一个同学就在那里,就直接请同学帮忙打听。后来得知一个情况, 他们建议还是不要对黄文军做了,没有用的,说他已经到了危重症的终末期,何况现在干细胞的效果还没有得到实验数据的支撑……
忙忙碌碌,从有希望到希望破灭,我们又回到了原点。那天,我连续打了6个小时电话,从下午4点到凌晨1点。开始我们真的抱有很大希望,以为找细胞最难,以为找团队很难,结果大家一听到是要帮助病危的一名医生,都非常理解和支持。这个过程中,所有的陌生人虽然天各一方,却又像是一家人……但我们没有得到最终的胜利,我的同学第二天就走了。他的爱人非常通情达理,她说虽然我们折腾了一大圈,给他过希望,最终又破灭了,但还是很感谢我。
你说我在整个过程中表现都很执着,是的。因为我觉得,假如有一个方法可以尝试,如果我不去尝试最后我就会非常遗憾。就像你手里有一个可能飘得起来的游泳圈,你不扔给水里的快淹死的人,你这一辈子都过不去的。
图:我在方舱工作
后记
支援方舱医院这次给我的体会和经历,这辈子我都会难以忘记。这里有我20年前的老师、同学。就像我老师说的一样,20年前,我们大家一起在校园学习、成长,没想到20年后能聚在这里,一起在方舱医院战斗。我们在这里笑过,哭过,为了病愈的患者,也为了离开的同学……
黄文军同学的爱人也是一名医生。那天,她告诉我,去年他们夫妻二人带着他们12岁的孩子去了我们学校和武大,走在了那个曾经是我们大家一起早读英语的地方,看到那个角落已不再有人早读,显得有些萧条……其实我更相信,十年以后,他们的孩子这一代人,他们孩子的孩子,一定会成为一代代优秀的黄文军同学的接班人。
专家介绍
龙翔
副主任医师,北京大学深圳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医学博士。对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支气管哮喘慢性病管理及肺癌综合治疗有丰富经验。中国肿瘤防治联盟深圳市肺癌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深圳市抗癌协会肿瘤康复治疗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广东省胸部疾病学会肺癌多学科治疗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深圳市医学会呼吸病学会肺癌学组副组长。
* 罗氏制药心系方舱,与您共克时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