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
广州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的郭禹标教授3月16日接到国家卫健委通知,作为医疗队医疗组组长于3月21日到达塞尔维亚,开展对塞国的新冠疫情医疗支援工作。「作为中国的『铁杆兄弟』国家,专家组此次赴塞支援得到了塞国总统亚历山大·武契奇的最高级别接待,我们乘坐的是总统专机,一下机就受到了总统的亲自接见……」郭教授告诉我们,自专家组踏上塞国土地的那一刻起就马不停蹄地开展工作,甚至在武契奇总统的一再恳请下两次延期,成为中国派出的十几支援外医疗队中一延再延的特例。专家组在塞国究竟有哪些特殊经历……?4月24日北京时间下午5点(塞国时间上午11点),《呼吸界》记者电话连线郭禹标教授。
图片说明:出发前夕
总统亲自接机,并对所有人说:「中国专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塞尔维亚与我国素有「铁杆兄弟」之称。塞国目前仍是非欧盟国家(虽已成为欧盟候选国),由于某些历史原因,北约仍对其有所制裁。因此,塞尔维亚既没有得到北约方面的帮助,也没有获得欧盟方面的资产援助。从武契奇总统发布的视频我们可见,他几乎快要落泪地说道:「欧盟的团结是不存在的,是一个童话……」我想,这是一个很大的背景,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想要竭尽全力帮助塞国,后来一次又一次地延长回国期限。
图片说明:医疗队凭吊英烈
塞国对中方派医疗专家组援助的恳切之情和期盼之情,可以用两个「最高」来形容:最高信任度、最高期望值。武契奇总统不但用总统专机接我们,同时也用了最高级别的接待仪式,从新闻中大家可以看到相关视频,武契奇总统亲自到机场接机,以「碰肘礼」形式问候。包括大使馆、卫生部的最高级别负责人,以及国防部等军方人员都亲自接机。这是我们看到的新冠疫情发生以来截至目前各个国家对我国派出的援外医疗队级别最高的礼仪。武契奇总统对我们提出了很高的期盼,他说:「我们太需要你们的支援了,你们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前来,这就是风雨同行、同舟共济……更期盼的是你们能够一直与我们并肩战斗,最好是疫情结束你们才回去。」包括之后根据我们反馈的情况,他们成立了一个应急委员会,类似于我国的防控专家顾问委员会,武契奇总统在会上对所有人说:「中国专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给予了我们极大的信任度。
当地老百姓对我们非常欢迎、非常热情。我们每到一处,很多老百姓都直接喊着:「China!」甚至会跑到我们面前来问:「能不能合个影?」 昨天我们去一个点,途径一座加油站,那些便利店的服务人员都跑出来,又送水又送食物……通过这些细节,我们确实能感受到两国人民的关系和感情是不一样的。
塞国目前新冠病毒的传染指数基本已从3下降到1左右,说明管控防疫工作已取得很好成效
图片说明:抵达塞尔维亚
刚抵塞尔维亚时,我们的任务期为15天。专家组的任务主要是对塞国的疫情进行调研、指导,再将情况作反馈,根据塞国国家层面的诉求进行调整。我们的早期目标是帮助塞尔维亚提升疫情防控能力,必须先尽快全面掌握基本情况,通过大量的摸底工作和走访来完成。因此,最初几日,我们走访了25家以上医院,包括一些发热门诊和定点医院、非定点医院,涵盖一二三级医院,甚至一些特殊人群和特殊机构,如:养老院、精神病院、监狱等这类相对封闭的机构。
通过调研发现,塞尔维亚与我国的防控体系在公共卫生建设方面有所区别。塞国并没有专门的疾控中心(CDC),他们的流调和公共卫生方面的工作是由公共卫生研究院,或是当地二级城市的公共卫生研究所执行的,流行病学专家参与指导。仅通过与公共卫生研究院和流行病学专家的交流还不能完全掌握塞国有无完整的公卫建设体系和完整的报告制度等,于是我们又做了进一步的走访调研。实际上,塞国在公卫建设方面的防控体系其机构的性质功能与我国类似,只不过可能在流程标准化、功能细化方面没有我国疾控中心(CDC)这种功能较强大、娴熟的运作平台。比如需要将全国的数据报表统一到公共研究卫生研究院,以及具体追踪情况、流行病学资料等不太详尽。
图片说明:到病房和重症监护室调研前的准备
尽管如此,塞尔维亚全国上下都充分体现出对我们工作的高度信任与配合。有一次,我们同安娜·布尔纳比奇总理开展内部沟通会时,提出「有些流行病学资料还无法获得」,安娜总理问「为什么无法获得?」我们说,「比如患者的具体发病日期、住院和出院时间,包括接触史、旅游史,以及当地社区的发病情况等资料都无法获得。」总理很奇怪,问,「你们要这些资料有什么用呢?」我们说,「这些资料很重要,其一,可推算疫情走向,即『再生指数』或『人际传播指数R0』,以当时我国武汉为例,病毒传染指数很高,几乎指数可>3,即1个人可传染3个人以上。R0指数是封闭模式下的估算;其二,假如能够动态地观察到指数下降,即可知传染力在下降,说明管控防疫工作有效。」听完我们的一番阐述,安娜总理立即说,「我明白了,我马上就让公卫研究所去收集。」
我想,这样的建议应该也能在将来对塞国在完善公共卫生和疾控体系方面发挥作用。至少我们现在能从获得的资料中得出结论:塞国目前新冠病毒的传染指数基本已从3下降到1左右,说明管控防疫工作已取得了很好的成效。
最关注中国模式「方舱医院」,塞国在首都会展中心建起收治能力超3000人床位的「方舱医院」,首座从选址筹建到投入使用仅用48小时
图片说明:会展中心的方舱医院
在塞尔维亚,早期我们工作的重心主要有传递、交流「中国经验」,只有这样才能帮助整体提升防疫能力,广东医疗专家组的团队成员来自疾控中心、中山一院、中山三院和省人民医院,涵盖公卫、疾控、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传染科、急诊科、精神心理科等领域共6名专家,我们带来的「四早四集中」就是标准的广东模式,即早筛查、早诊断、早干预、早收治,管理集中、数字集中、资源集中、危重病人集中安置。塞国对我们提出的整改意见全盘接纳,他们在军方合作下行动迅捷、执行力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以方舱医院为例:当我们发现塞国在早期抗疫阶段让新冠轻症病人在家自行隔离,立即制止这种做法。当时塞国的定点医院收治能力不足,床位不够,且未建立起方舱医院。我们提出一定要将轻症病人和无症状的确诊病人集中隔离,要以最快速度建起方舱医院。让我们深感欣慰的是,他们立即派军队力量执行完成,5所方舱医院以惊人的速度「从无到有」建成投用,并且每一步都严格按照我们提供的方案和建议去执行并灵活调整。
图片说明:在方舱医院调研
实际上,早在中国建造方舱医院实现新冠轻症病人集中隔离时,这一重大举措已经引起了塞国的注意。他们当时就已经在筹建方舱医院,很想模仿,但迫切需要掌握更多区域划分和功能打造方面的细节。我们的到来刚好解决了这些规建上的难题。首先是选址问题。他们考虑在旅馆、会展中心或大型酒店等方向选址,并咨询我们的意见。我们提出:一定要保证有多通道,有医护人员专用通道,有病人专用通道,有食品进出专用通道以及污染物专用通道等;一定要有分区,有清洁区、污染区、缓冲区。这些条件都是基本条件。根据这些要求,他们最终将地点定在首都会展中心。
塞国军方接到指令后立即开始落实,他们的国防部长亲自坐镇指挥监督。 不到两天时间,会展中心规模3000张床位的第一个方舱医院建成投用。包括会展中心在内共5座有分区管理、床位间隔区域达标的方舱医院陆续建成,总收治能力超过1万张床位。这时,他们邀请我们前去检阅。我们说,还差一点,就是考虑保持病人隐私和(3000张)床位内间隔分区的优化布局,以及医护人员的工作室、休息室、输液配药工作站,以及供大家娱乐的一些空间和元素。我们将国内方舱医院里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项目告诉他们,塞国的体育是他们的强项,他们采纳建议安排了一些轻便有效的锻炼设施, 这些设备在3-5天全部投入使用,同时取得了「应收尽收、应治尽治」,减少挤兑定点医院床位的良好效果。
塞国院感防控漏洞较多,目前重点是帮助他们完善体系,以攻克有可能到来的第二波疫情
图片说明:中塞友谊
院感方面,经调研后发现,塞尔维亚不少定点、非定点医院多存在漏洞。例如:塞国有一座在欧洲非常出名的心血管研究院发生了很多病人和医务人员交叉感染病例;他们的肿瘤专科医院,以及非定点的军事医学院、军队医院血液科,入院病人没有认真甄别筛查,也同样发生了院内交叉感染。实际上这些医院的感控科并没有发挥很好的功能和作用。现阶段我们要做的工作是想方设法帮助他们把感控体系完善起来,包括院内医务人员的防护督导、装备穿戴培训等。而像其他非定点医院或者是特殊机构如养老院,多呈现点暴发态势,例如同一间养老院超过一百个老人加护理员感染,都是点暴发,而且老人院群体往往高龄、合并基础病多,「中招」后就是灾难性打击、预后不良。感控也要往这些方向努力。
我们发现,塞国对公卫流行病学的基本理念知识可能需要一个成长过程和认识过程,尤其是分区分诊分治的问题。比如:我们前去走访调研时,有时还没走到病房甚至还没到医院门口,他们就会笑着说「你们来查了」……给人比较自信的感觉。当我们询问「你们有感染科,是怎么收治病人的?有没有缓冲区?」他们回答「有啊,有啊」……结果我们前去一看,都吓一大跳,他们所谓的缓冲区就是用一些非物理的隔绝,比如一张半人高的屏风,探出脑袋就能看到对面的病人。又比如:有一次,我和中山三院的林主任到一个部队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那是一家定点医院,院长是一位外科教授,他说,「很欢迎你们,我们整栋楼都改建为新冠肺炎定点收治单元,甚至每层都有监护室,你们要不要看看给些意见?」我们便应邀而去。结果发现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缓冲区,幸好我们的防护措施做得很规范。后来林主任还跟我说,「其实我们真的好冒险。」这话一点不假,因为重症监护室没有缓冲区就等于前功尽弃,而且医护人员脱防护服看似在缓冲区,实际仍然暴露于污染区中,相当危险。而他们院长还很自信。
图片说明:专家组在医院外的合影
通过这样的深入调研,我们才比较全面地了解到塞国在院感防控方面的漏洞和问题。所以,我们现在不断地给他们灌输传达「三分区」的重要性和保护作用。刚开始时,有可能他们没有正确地理解「三分区」到底要怎样去实施,虽然能够意识到要分区,具体如何操作好像还没有掌握。但现在他们也在接受和整改。只有感控体系完善起来,他们的国家才能够攻克下半年有可能到来的第二波疫情,才不怕应付不来。
我们的捐赠物资发挥了巨大作用……塞国一周前出现拐点,疫情进入收尾阶段
图片说明:我与广东省人民医院的侯彩兰主任为旅塞侨胞进行在线科学防疫视频讲座
若将新冠病毒阻击战分成三阶段:前期阶段的遭遇战、胶着状态下的攻坚战,以及疫情进入收尾阶段的全面清剿战。我们对塞国算是全程支援到底。实际上,当第一阶段支援任务结束,我们的调研工作已经完成:方舱医院指导建好了,随着华大基因火眼实验室落户塞国首都,他们的检测能力已翻倍提升,我们也将危重症病人的早期识别与诊疗经验以病例讨论的形式作了分享交流。但塞国非常希望我们能够帮他们扛过整个疫情时期。
当时塞国的防控在欧洲东欧而言总体还算做得比较早,当他们看到对海的意大利形势那么严重,当地老百姓十分恐慌。作为农业国家,他们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医疗技术、资源配备等各方面「底气不足」,所以对我们依赖度较高。尤其在第二阶段出现疫情的胶着状态,病人确诊数、死亡人数上升,最严重的一天超过十余人死亡。我们也认为应当延期继续给予帮助。因此一延再延,到现在第二次延期又已过去15天。
图片说明:风雪同行
此次前来我们也带足了作为「铁杆兄弟」在物资捐赠方面的心意。我们乘坐的总统专机上装满了整机的物资,接近20吨的口罩和防护装备,数量接近500万个。我们的捐赠物资很快就派上用场,发挥出了巨大作用。塞尔维亚是欧洲第一个响应我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国家,如此深厚的友谊,我们也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援助塞国。值得高兴的是,塞国可以说在一周之前就已出现拐点,目前疫情进入到收尾阶段。下一阶段的稳守反击中,我们衷心希望继续保持努力不松懈,争取在月末超额完成支援任务,早日回国。
专家介绍
郭禹标
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老年病研究所副所长、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呼吸治疗学博士研究生导师。2002年~2003年在美国田纳西州范德比尔大学医学中心及附属圣托马斯医院(Pulmonary & Critical Care Medicine)行博士后研究;主持和参与多项国家、省级科研项目,在国内外知名杂志发表多篇论文著作,参与两项专利设计和多项国际多中心临床研究,主导与两项专利设计。学术任职:广东省医学会内科学分会副主委、粤港澳大湾区内科联盟副主席;广东省医学会呼吸病学分会常委;吴阶平医学基金会模拟医学部常务委员;广东省医师协会变态反应工作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华医学会呼吸病学分会哮喘学组委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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