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k全名Mark J Rosen，于前天晚上辞世。同为Chest-China PCCM专培项目执行委员会的主要成员，我有幸与Mark密切同事多年。专委会美方成员5人都有官衔，Mark其实最高。他除了也是ACCP前主席，还是Master FCCP，直译成中文就是大师院士。可他属于真正的淡泊名利，照片里很少见到他居中而坐，即使贡献最大仍然甘居人后。所以，直呼Mark不是套近乎，而是尊重。

今年，Chest-China PCCM专培项目最后一批学员在福州年会上毕业，此后PCCM专培便正式成为中国国家项目，不再需要美方参与。因此，除了再次无偿准备考题，还特地设计了一场讲座，全面介绍PCCM专科的方方面面，作为赠给中国PCCM专培事业的交班礼物。四月，我组织专委会美方成员开始工作，主要是Mark，因为以往3次考试出题他都是主力，去年甚至独自拿出第一稿，讲座中有关专科考试的题目也想让他负责。开始时Mark仍然积极，月底却不由分说，突然宣布不干了。这不像是Mark，可他又非常坚决，不好细问。于是，其他4人分担了任务，他的讲座也由我代替。工作量很大，没顾上再想其它。

已经动身前往福州了，接到了Mark挺长的电邮。他结肠癌转移，形成梗阻，刚刚完成紧急手术缓解，接下来还要尽快固定被转移灶破坏了的颈椎。Mark坦然详细的介绍了自己的病情，然后幽默依旧：「信封已开，我不指望保密。如果不介意，我还会定期报告，不看没关系。（电邮名单）肯定有漏下的，要是听到抱怨请转告，Mark说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得了癌症住着医院，还有其它要考虑的。别那么小心眼。爱你们大家。」

从福州电邮给Mark报告，今年22名考生21人通过，大会给他颁发特殊贡献奖，他的报告我替做了，是由王辰院士、陈荣昌主委、李海潮院长等中国呼吸界三位大咖亲自主持的。当然，没有告诉他台下只有18个听众。Mark立刻回信，「好消息来的正 是时候，我总算洗了澡刷了牙，吗啡刺痒挠得我满身皮肤像解放军肩章一样鲜红。 想念大家，真的，Mark。 」

回到洛杉矶才两天，Mark却就离去，免了已经计划中的大手术和姑息放化疗。

把消息在中国呼吸圈宣布，致敬悼念顷刻间雪片一样的飞来，大家纷纷表示掩饰不住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沉痛。「一个外国人为中国的PCCM事业如此奉献，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努力？」确实，很多人联想到了白求恩，心中激荡起化悲痛为力量的情绪，也许还掺杂着缺席Mark曾经计划参与的福州讲座的几分后悔。

但是，依我看，这并非纪念Mark的最好方式。

从他的最后电邮可以看出，Mark是坦然面对，幽默风趣不减。几乎可以肯定，Mark如果远行前仍然清醒，会是笑着离开的。因此，戚戚然没有必要。

当年，我带着9位美国教授在协和峰会上做完报告准备飞往成都，临行，那里发生了地震，双流机场关闭。北京主人蔡柏蔷教授立刻联系成都的冯主任，商讨是否取消行程。Mark接过话头，没有丝毫犹豫：既然航班不取消，我们照去。我一通敬佩，Mark撇嘴，这叫Professionalism（敬业精神）。这是Mark最好不过的自我诠释。

什么是敬业精神？把该做的事做好，不受不可期的意外干扰，既不因为困难乃至危险而退缩，也不因为奖励表扬而精神倍增，当然，同样也不需要化悲痛为力量的感动。好好干，只是因为这是自己承担下来的任务。敬业精神足以让人产生动力和克服困难的智慧，而且这种动力远为持久。既然自己选择参与专培工作，那就要在专培上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不浅尝辄止，不找出一万条理由怠惰。

什么叫敬业精神？知道自己无法承担任务，那就毫不犹豫推脱，相信同事同样有能力做好。带病坚持工作其实属于不负责任，或者以为离了自己不行。

失去Mark，人人心中痛惜，称Mark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确实，Mark用筷子非常利落，对着中国美食美酒不加掩饰的垂涎欲滴，还曾经不听劝阻，在一个旅游处花200块得了一幅书法内容均属二流的对联回去送太太。可是，Mark更喜欢纽约牛排陪加盐的马提尼。而且他美国朋友更多，全世界哪都有朋友。

Mark是位医生，所以他认真当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无论患者是谁。Mark是位医学教授，所以他以医学教育为己任，无论课堂是在美国还是中国，即使中国学生会超过美国。Mark的绅士风度，即使病入膏肓，仍然不失幽默与原则。

那么，作为世界另一端的中国同行，什么才是对Mark最好的纪念？一起把中国的PCCM做好，Mark在，我们尽最大努力；Mark离去，我们仍然尽最大的努力。如此，何患中国的呼吸与危重症能不能走在世界前列？

当年冒着地震在成都讲座

作者｜乔人立 - 南加利福尼亚大学医学院PCCM